黄遵宪诗集 日本杂事诗 清 黄遵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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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文本资料来源:http://www.du8.com/books/fre1506217.html。原文系扫描而来,未加校对,讹误疏漏不少。今对照图象,加以补正,谨供参考。又 人境庐诗草 http://club.xilu.com/wave99/msgview-950484-17912.html
黄遵宪诗集·日本杂事诗 (清)黄遵宪 撰
前言
黄遵宪,字公度,号人境庐主人,别署法时尚任斋主人、水苍雁红馆主人、观日道人、东海公、布袋和尚、公之它,广东嘉应州(今梅州市)人。生于清宣宗道光二十八年戊申(1848年),卒于清德宗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年)。
黄遵宪出生前八年,爆发了第一次鸦片战争,从此西方列强侵略势力进入中国,国家与社会形态发生巨大变化,社会生活剧烈动荡,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他一生经历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天津教案、日本吞并琉球侵略台湾、中法战争、甲午中日战争、庚子八国联军入侵等重大事件。目睹了太平天国起义、捻军起义、少数民族起义、义和团运动的斗争浪潮。
综其一生,依照钱仲联先生的说法,可分四个时期。
一、自出生至二十九岁(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一光绪二年1876年)
这一时期先是在家乡读书学习,同治十一年考取拔贡生,游历广州、天津、北京各地,光绪二年参加顺天乡试中举入,入赀捐纳道。
二、三十岁至四十七岁(光绪三年,1877年~光绪二十年1894年)
主要为任外交官时期,随何如璋出使日本,任使馆参赞,后调任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解任回国,家居著《日本国志》,再出任驻英国使馆参赞,后调任新加坡总领事。
三、四十八岁至五十一岁(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一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
主要为维新变法时期。甲午战后,经两江总督张之洞奏调归国,委任江宁洋务局总办,办理江南五省积压的教案,与日本谈判苏州开埠事宜。在上海加入强学会,创办《时务报》宣传变法维新。奉召进京觐见光绪帝,陈述:“泰西之强,悉由变法。臣在伦敦,闻父老言,百年以前尚不如中华。”授命出使英国、德国,均受阻。出任湖南长宝盐法道,署理按察使,与巡抚陈宝箴策划维新,实行新政。授出使日本大臣,诏促进京,因病滞留上海。戊戌政变发生,去职还乡。
四、五十二岁至五十八岁(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一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
家居时期,构筑人境庐著述讲学,与梁启超、丘逢甲等书函往复,中间曾应李鸿章之召到广州,终在忧国忧民、衰病郁闷中逝世。
从他阅历可知,黄遵宪未任显赫要职,任外交属僚多年,遍历亚、欧、美诸洲,勤于著文咏诗,但是,他建树的业绩却不寻常,堪称“近代英贤,出类拔萃”(陈槃《黄公度先生传稿序》)。甚至在有的方面,他的成就近代中国无人可以企及。
一、卓越的外交才干
其一,黄遵宪奉使日本之初,适值两国打破隔绝之始,他与日本士人广泛交流,留下中日文化交流的佳话。恰逢发生日本吞并琉球事件,与公使何如璋筹谋对策,上书总署,即著名的"琉球三策”,主张坚持强硬立场,力争保护琉球(关于琉球问题的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几次上书,温廷敬编辑《茶阳三家文钞》时收入《何如璋文钞》,此次编辑《黄遵宪集》不再收入)。对此日本人曾经评论:“黄某官职,不如李鸿章远甚;而鸿章识见,又不如黄某远甚,且料其未必能用之。”清廷主持外交者简弱畏葸,迁延不决,终失琉球。黄遵宪上书中曾说:“日本今日灭球矣,明日且将及朝鲜,欲未必厌也,其势且将及我。”其后五十年的历史证明,当年黄遵宪的判断果然不差。
其二,西方称为"隐士之国"的朝鲜,在黄遵宪一册《朝鲜策略》的直接推动下,毅然改变闭关锁国政策,接受清政府的提议,“亲中国,结日本,联美国,以图自强”,走上对外开放、建交通商的道路。这份外交文书,郑海麟先生评价认为:“(是)对外国的历史进程,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外交文书,在近代中国人著作中是十分罕见的。”
其三,在美国开发西部的过程中,华入曾经做出巨大贡献,其后美国制定限禁华工条例,适值黄遵宪调任旧金山总领事,于是他尽其力之所能,维护华侨利益,迫使美国当局释放了以卫生为借口拘禁的华侨,抵制对华侨入境的种种限制。钱仲联先生在《黄遵宪年谱》中称他是“中国驻美外交官中,惟一能做保护华侨工作之人”。
其四,回国后在办理江鄂五省积年教案纠纷时,他凭借丰富的外交经验,信守条约,坚持原则,维护主权,主持正义,“应予则予,应斥则斥,无赔偿,无谢罪,无牵涉正绅,无波及平民”,几十年悬而未结的教案一律结清,法国领事和主教为之折服。教案纠纷,在清朝末年是造成极大困扰的问题之一,在北方终于由此争端引发了义和团运动和庚子之乱,东南各省相对缓和,与黄遵宪妥善处理教案,消患于未萌,也有很大关系。
另外,他曾经总结过外交斗争的策略和经验,他概括了外交家之能事,有挪展、渐摩、抵制诸法。进行这样的归纳总结,在清代外交文献中是罕见的。他的外交才干和外交艺术,值得我们关注和深入探讨。
二、倡导维新 实行变法
黄遵宪目睹了日本明治维新的成效,考察过美、英等西方国家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状况,他的强烈爱国情感,以及政治理想,集中体现在戊戌维新运动前后。
其一,光绪二十二年在上海创办《时务报》,宣传维新思想,号召改革,召梁启超主笔政,委汪康年为经理,使《时务报》风行海内。当时北有《国闻报》创办于天津,南方则为上海《时务报》,号称维新变法的两大喉舌,对中国的政治改革,唤起民众,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其二,在湖南,黄遵宪与巡抚陈宝箴,以及梁启超、谭嗣同等人提倡新风,推行新政,举办时务学堂、南学会,刊行《湘报》;仿西方巡警制度成立保卫局,创办迁善所,改革刑事审判和监狱,禁止女子缠足,培育人材,推广民权思想,灌输地方自治观念。戊戌变法运动中,惟一将新政实施于社会的是湖南,引领全国思想新潮流的也是湖南,“未期年而湖南之治称天下”,变法维新的灵魂人物则是"政事才识、阅历经验,又为湘中诸公之冠"的黄遵宪。
其三,政变后居乡期间,与避居日本的梁启超论学论政,继续呼吁变革,为救亡图存而殚精竭虑。讨论维新党人今后的任务,探讨政治理想和政体改革,评论孔子与孔教,评价曾国藩,论述教育。与严复讨论创新字,变文体,内容涉及多方面,“其中许多思想观念直接影响了梁启超”(郑海麟《黄遵宪与近代中国》序),且竟明显地超过了其师康有为。
黄遵宪又是一位改革思想家和身体力行的政治家。
三、革新诗境 别树一帜
黄遵宪二十一岁时即谓“我手写吾口,古岂能拘牵”,“有别创诗界之论”(见《年谱》)。在长期的诗歌创作过程中,他提出一系列独特之见和新主张,他说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他提出诗作题材要广,"自经史诸子之书,诸家之注,与夫事名物名之切于今者,无论官书会典,方言俗谚,以及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凡耳目所历,皆笔而书之"。又述及创作方法及风格:“其练格则自曹鲍陶谢李杜韩苏,迄于晚近小家,不名一格,不专一体,要不失乎为我之诗。”他高擎诗境革新的旗帜,给中国诗坛吹入强劲的新风。
他将新理想、新事物、新词语,融入传统格律中,达到新的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梁启超称之为“能镕铸新理想以入旧风格”,推许其为“近世诗界三杰”之冠。高旭《愿无尽庐诗话》云:“世界日新,文界、诗界当造出一新天地,此一定公例也。黄公度诗独辟异境,不愧中国诗界之哥伦布矣,近世间无第二人。”
黄遵宪是近代新风格诗的代表作家,是爱国主义诗人,在中国诗歌发展史上具有显著的地位。故钱钟书《谈艺录》称:“近人论诗界维新,必推黄公度。”
四、潜心著史 诗文纪事
黄遵宪在历史学上的成就,可以从两个方面叙述。
其一,四十卷五十余万言的日本史巨著《日本国志》。黄遵宪在日本负有强烈的深入研究驻在国社会历史的使命感,他认为“今之参赞官即古之小行人,外氏史之职也”。根据儒家经典《周礼》,“小行人之职,使适四方,以其万民之利害为一书,礼俗、政事、刑禁之顺逆为一书,以反名于王”(见《秋官·小行人》)。又在《春官·外史氏》中说:“外史氏掌五帝三王之书,掌四方之志”他感到身为外交官员,对日本的古今变迁种种情况应当了解,应当记述。他惊异地发现,日本人和中国人对彼此的认识程度相差极其悬殊,日本人士“类能读中国之书,考中国之事”,记载研究中国的书籍不但数量可观,而且详实。反之,中国人士对近邻日本却知之甚少,甚或茫然无知,他感慨地说:“好谈古义,足己自封,于外事不屑措意,无论泰西,即日本与我仅隔一衣带水,击柝相闻,朝发可以夕至,亦视之若海外三神山,可望而不可即。若邹衍之谈九州,一似六合之外,荒诞不足论议也者。可不谓狭隘欤!”将真实的日本展现给国人,亟不可缓。
另外,明治维新带给日本的重大变化,更加促使黄遵宪决心写作日本史,为此他刻意留心收集资料,详细考察日本社会诸多方面,他清楚地看到日本"进步之速,为古今万国所未有”,中国要自强御侮,“与其远法欧西,必多转折,曷若近法日本,速效可期”。他意在记述日本作为借鉴,警示国人。他参考了历史、野史、笔记、杂录等各种资料,据薛福成所作序言,"采书至二余种,费日力至八九年”,完成了内容丰富、体系完善的《日本国志》,在当时的时代,堪称是质量最上乘的日本史著作。
《日本国志》于光绪十三年(1887年)成书,稿本抄写四部,其一呈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送李鸿章、张之洞各一部,自存一部。令人叹息的是这部书既未引起执政的重视,也没有及时刊印流布,直到堂堂中华"天朝大国"被"蕞尔小岛"打败,人们震惊痛心之余才注意到它的价值。袁昶曾说:“此书稿本,送在总署,久束高阁,除余外,无人翻阅。”否则,割地赔款可免,二万万白银可省。甲午战后其书流传,“国人始知日本之可畏,与其谋我之亟”(吴天任《黄公度先生传稿》),维新变法时,光绪帝点名索要这部书,急切地希望从中有所借鉴。
其二,梁启超评曰:公度之诗,诗史也。黄遵宪的诗作具有“史”的性质,很多作品记述了重要的历史事件。
黄遵宪到日本后,为撰写《日本国志》收集素材,写作了《日本杂事诗》,在诗后附以注文,记述本事,记录了在日本所见所闻千姿百态的事物,他在自序中曾说:“拟草《日本国志》一书,网罗旧闻,参考新政,辄取其杂事衍为小注,串之以诗。”这两卷诗,既为《日本国志》打下了基础,也记录了有关社会学、民俗学诸方面的史料。他的诗集《入境庐诗草》,史事内容极为丰富。记述日本吞并琉球,作有《琉球歌》,详述了琉球的历史、与中国的关系、被吞并始末,“字字血泪”。《冯将军歌》歌颂了中法战争中抗敌老将冯子材英勇作战。中日战争期间,作有《悲平壤》、《东沟行》、《哀旅顺》、《哭威海》、《马关纪事》、《降将军歌》、《台湾行》、《度辽将军歌》等一系列作品,几乎涉及到战争的各个阶段。其他历史事件也是如此,如太平天国起义,义和团运动,庚子联军入侵,戊戌变法等,他都写有大量的诗篇纪事抒怀。
因此,盛邦和先生谓:“研究黄遵宪不可不读他的诗,而读他的诗,又不可不研究其中的史学。”(见《黄遵宪史学思想研究》)黄遵宪也曾自云:“仆尝以为诗之外有事,诗之中有入。”他的诗展现了晚清五十午的历史长卷,他的诗让千百人物跃然纸上。
黄遵楷在《人境庐诗草辛亥初印本跋》中记述:“读先兄病笃之书,谓‘平生怀抱,一事无成,惟古近体诗能自立耳,然亦无用之物,到此已无可望矣’。”梁启超与黄遵宪的契合交谊非泛泛,黄遵宪曾对梁启超云:“国中知君者无若我,知我者无若君。”所以梁启超对黄遵宪的身世际遇亦深致感慨,谓:“以先生之明于识,练于事,忠于国,使稍得藉手,其所措施,岂可限量。”说明黄氏本人以及真正了解他的人,都不甘心其仅仅以“诗人”而限。如古人所云立德、立功、立言之论,中国人莫不受其影响,黄遵宪又何尝例外?当时的时代在客观上不能给他提供充分表演的舞台,以致他未能尽展所怀。后来的研究者同样怀有这种感受,“先生生当其时,抱经世才略,郁处下僚,不克展其救国救民之大志,故退而以诗自鸣”(吴天任《黄公度先生传稿·绪论》)。
特别是在晚年,自经历戊戌政变,蜇居乡里,忧谗畏讥,闭塞隔绝,与外界少有接触,否则,他的思想认识有可能还会发生新的变化。即使是这样,他仍然热心公益事业和教育改革,室悬列强瓜分中华的《时局图》,无一刻忘记苦难深重的国家和民族。
以上所述,只不过从外交经历、维新变法、历史著述、诗歌创作四个方面,简略介绍了黄遵宪,远未能展现他的事功和才华,更没有触及他深邃的思想。就目前海内外的研究状况而言,可以说方兴未艾,尚欠深入,远不如同时代的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章太炎诸人。
造成这一未惬人意的现状原因之一,是“文献不足”的缘故,收藏于私人手里没有公之于世者有之,尘封于各地图书馆、博物馆没有开发利用者亦有之,我想,要推动黄遵宪的研究,应当从基础工作做起,尽可能收集黄氏散佚诗文,结集出版。
此点我在研究中有切身体会。上世纪末编辑国家重点项目《清文海》,黄遵宪因无文集行世,收集他的文章颇费周折。前几年撰写《中朝关系史》,黄遵宪的《朝鲜策略》乃是研究近代史的重要文献,其全文却流传于国外。这次编辑黄遵宪诗文集,我们虽然尽了很大努力收集其诗文,仍会有散佚未收入集中者。再者,在“思成一家言”的《演孔篇》、《梅水诗传序》一文中他透露出的对客家文化以及文字音韵的研究文字,尚不知存于天壤间否。
此次编辑黄氏著作,按体裁分三部分:一是诗,二是文,三是专著。首先我们将诗、文合编为集,并将必要的相关资料做为附录。兹说明如下:
诗集:按专集编排,分三部分,一为《日本杂事诗》,二为《入境庐诗草》,三为补遗。补遗部分除收录《人境庐集外诗辑》(北京大学中文系近代诗研究小组编,中华书局1960年出版)大部分作品外,另新辑有诗联等作品。
文集:按清人文集传统常用的形式编排,即依文体,分作赋、序跋,论说,书函,公牍,墓志、铭文、行述五类,按年代先后为序。
附录:分作两类,其一是笔谈,包括与日本人笔谈,与朝鲜人笔谈。其二是关于黄遵宪的资料,包括《清史稿》本传、梁启超撰《墓志铭》、其弟黄遵楷撰《事实述略》。钱仲联先生编纂《年谱》虽详实精审,限于篇幅,只好割爱。
黄遵宪逝世将及百年,他给我们留下了丰厚、宝贵的遗产,我们谨以此集表示对他的崇敬与纪念,期望在2005年百年祭之期,黄学研究呈现可喜的新气象。
吴振清
2002年末书于南开苑龙兴里寓
上卷诗集整理说明
诗集的编排分为三个部分,一为《日本杂事诗》,二为《人境庐诗草》,三为补遗部分。其版本和整理情况分述如下。
一、《日本杂事诗》是黄遵宪任驻日本使馆参赞期问的诗作,与他的日本史专著《日本国志》相辅相成,自注部分的文字亦极富价值。原本一百五十四首,诗稿冢即在日本友人大河内辉声家茔地,立有诗碑。自从刊印流行,深得海内外人士赞誉。l890年重又改定,上卷删二首,增八首,下卷删七首,增四十七首,共有诗二百首,是为定本。
《日本杂事诗》的版本较多,据我们所知约计近二十种:1879年诗稿呈送北京,交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译署用同文馆聚珍版印行,称为官印本。同时期王韬在香港循环日报馆又印第二版,日本的凤文馆印第三版,中华印务局印第四版,日本再印东京本为第五版,日本京都本为第六版,l879年南遁窟铅印本为第七版,黄遵宪在梧州高博厚堂自印第八版,署理湖南按察使时又见到长沙坊刻本,是为第九版。在长沙富文堂自印第十版,此后小方壶斋印有第十一版,《西政丛书》本为第十二版,作新社印行第十三版,日本生活社印第十四版,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实田穗秀和东方文化学院研究员丰田穰译注本为第十五版,南洋侨胞之油印本为第十六版,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钟叔河《日本杂事诗广注》为第十七版,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版《人境庐诗草笺注》本附录为第十八版。
长沙富文堂刊本中黄遵宪曾跋云:“此乃定稿,有续刻者,当依此为据。”今即据此定本作为底本付印,自序置于卷首,卷末附自跋。
二、《人境庐诗草》是黄遵宪几十年诗歌作品的结晶,据钱仲联先生《黄遵宪年谱》,同1864、1865年19开始保存诗作,1874年入京途中在汕头写有一序,将诗编为二卷。以后不断创作,l891年又作一序,黄遵宪在致胡晓岑札中谓存诗二三百篇,与周遐寿在北京购得诗稿抄本四卷、有诗二百四十七首相合,相当于今《诗草》卷一至卷六。最后的编次终于1891年所作病中寄梁启超诗。
《人境庐诗草》经黄遵宪生前几次编辑整理,版本亦多,如现存北京大学的四卷抄本,藏于门人杨徽五的卷五至卷八原稿本,1902年最后手定本,1911年黄遵庚、梁启超依手定本加上黄遵宪病逝前新作二篇五首刊行的日本排印本(辛亥初印本)。其后,约有八种版本流行,较有影响的有黄遵宪长孙黄能力1930年校印、次年刊行的重印本,钱仲联先生三版笺注本(1936年本、1957年本、1981年本)。涉及到对黄遵宪诗作校勘和注释的,有古直笺注,高崇信、尤炳圻校点整理等。
钱仲联先生穷毕生精力从事于诗学研究,《笺注》几经易稿、再版,功力非凡。我们选用钱先生1981年笺注本为底本,参阅1957年作校勘,和以首分段的体例,篇名下标出首数,将黄氏自注附于诗中,并且参考和引用了笺注本、《人境庐集外诗辑》附录的校勘成果,同时将钱先生1981年本对1957年本的文字厘定处,亦多予标出,以注的形式以见异同。
原编目录卷下首数,同卷内篇中实际首数略有不同,例如原卷二目录标五十五首,卷内实际是五十七首;卷九目录标一百三十六首,实际是一百三十五首。此次目录的编排,经仔细斟酌,审慎厘定,馀标明实际首数外,篇名后亦注明首数,以利阅读。
三、黄遵宪集外诗的辑佚搜补工作,任务艰巨而繁重,北京大学中文系近代诗研究小组,于1960年编有《人境庐集外诗辑》,辑录二百八十余首诗。我们在此基础上花费了很大功夫再事搜集,续有发现,有些作品系初次披露问世,如《赋呈紫诠先生》一诗,乃是在黄遵宪致王韬手书真迹中所发现,与日本友人的几首诗、联,是在《笔话》和珍藏在国外的黄氏书柬中采撷,同时还辑录了易被人忽略的联、铭等作品,其价值自不待言。我们编辑补遗部分,将新发现的诗词曲联铭等与原《诗辑》合在一起,仍按作品体裁、写作年代顺序编排,合计三百十四首。
日本杂事诗二百首(二百首)
●自序
余于丁丑之冬,奉使随槎。既居东二年,稍与其士大夫游,读其书,习其事,拟草《日本国志》一书,网罗旧闻,参考新政,辄取其杂事,衍为小注,串之以诗,即今所行《杂事诗》是也。时值明治维新之始,百度草创,规模尚未大定。论者或谓日本外强中干,张脉偾兴,如郑之驷;又或谓以小生巨,遂霸天下,如宋之[鹚?],纷纭无定论。余所交多旧学家,微言刺讥,咨嗟太息,充溢于吾耳。虽自守居国不非大夫之义,而新旧同异之见,时露于诗中。及阅历日深,闻见日拓,颇悉穷变通久之理,乃信其改从西法,革故取新,卓然能自树立,故所作《日本国志》序论,往往与诗意相乖背。久而游美洲,见欧人,其政治学术,竟与日本无大异。今年日本已开议院矣,进步之速,为古今万国所未有。时与彼国穹官硕学,言及东事,辄敛手推服无异辞。使事多暇,偶翻旧编,颇悔少作,点窜增损,时有改正,共得诗数十首;其不及改者,亦姑仍之。嗟夫!中国士夫,闻见狭陋,于外事向不措意。今既闻之矣,既见之矣,犹复缘饰古义,足己自封,且疑且信;逮穷年累月,深稽博考,然后乃晓然于是非得失之宜,长短取舍之要,余滋愧矣!况于鼓掌谈瀛,虚无缥缈,望之如海上三山,可望而不可即者乎!又况于排斥谈天,诋为不经,屏诸六合之外,谓当存而不论,论而不议者乎!觇国岂易言耶,稿既编定,附识数语,以志吾过。光绪十六年七月,黄遵宪自序于英伦使馆。
●卷一
立国扶桑近日边,外称帝国内称天。纵横八十三州地,上下二千五百年。
日本国起北纬线三十一度,止四十五度;起偏东经线十三度,止二十九度;地势狭长。以英吉利里数计之,有十五万六千六百零四方里。全国濒海,分四大岛、九道。户八百万,男女共三千三百万有奇。一姓相承,自神武纪元至今岁己卯明治十二年,为二千五百三十九年。内称曰天皇,外称曰帝国。隋时推古帝上炀帝书,自名日出处天子。余此诗采摭诸书,曰皇曰帝,悉从旧称,用《公羊传》“名从主人”之例也。
泰初一柱立天琼,岳降真形地始成。西有和华东诺册,一夸手造一胎生。
纪神武以前事为《神代史》,曰:开辟之初,有国常立尊,为独化之神。七传至伊奘诺尊、伊奘册尊,为耦生之神。二尊以天琼矛下探沧溟,锋镝凝结成磤驭卢岛,名为国柱,因下居成夫妇。先以淡路洲为胞,钟灵孕祥,乃生八大洲,余岛则矛头滴潮濡沫所凝者。泰西人有《创世纪》,称耶和华手造天地万物,七日而成,同一奇谭。
荡荡诸尊走百灵,荒唐古史过《山经》。海神长女生鸬羽,天祖初皇法脊令。
《神代史》又言:伊奘诺尊、伊奘册尊见脊令相交,始知交婚,是为初皇。又曰:琼琼杵尊有山幸与兄火兰易海幸,后失于海,兄索之急,乃自投海中,海神妻以长女,复得海幸。获潮满琼、潮涸琼二宝神女,有孕,告琼琼杵尊,生子勿往视,不听,窃窥之,有卧龙盘儿,惊跃人海。产室葺以鸬羽茅草,未及覆甍,故号为鸬鹚草葺不合尊。尊生神武。
藂云挥剑日挥戈,屡逐虾夷奏凯歌。西讨东征今北伐,古来土著既无多。
日本土人即虾夷,盖如台湾之生番,蠢蠢如豕鹿,声音状貌皆少异,日本称为毛人(亦呼为倭奴)古所谓长须国者也。日本开国在日向大隅,自西而东,盖逐虾夷而居之。神武、崇神、武尊、神功皆力征经营,中叶专设征夷大将军以为镇抚。唐时陆奥一道犹尽属虾夷。近三百年,聚于奥北一岛,有口虾夷、奥虾夷之称。维新后置北海道,设官开拓,闻其种类只存数千云。神武初起师征夷,曰:吾日神之孙,而向日征虏,逆天道矣,不如随影讨之。藂云剑,武尊征夷之剑也。
避秦男女渡三千,海外蓬瀛别有天。镜玺永传笠缝殿,倘疑世系出神仙。
崇神立国,始有规模,史称之日御肇国天皇,即位当汉孝武天汉四年,计徐福东渡,既及百年矣。日本传国重器三:曰剑,曰镜,曰玺。皆秦制也。臣曰命、曰大夫、曰将军,皆周、秦制也。自称曰神国,立教首重敬神,国之大事,莫先于祭,有罪则诵楔词以自洗濯,又方士之术也。当时主政者,非其子孙,殆其徒党欤?《三国志》、《后汉书》既载求仙东来事,必建武通使时使臣自言。今纪伊国有徐福祠,熊野山亦有徐福墓,其明征也。至史称开国为神武天皇。考神武至崇神,中更九代,无一事足纪,神武其亦追王之词乎?总之,今日本人实与我同种,彼土相传本如此。宽文中作《日本通鉴》,以谓周吴泰伯后。源光国驳之曰:谓泰伯后,是以我为附庸国也。遂削之。至赖襄作《日本政纪》,并秦人徐福来亦屏而不书。是亦儒者拘墟之见,非史家纪实之词、阙疑之例也。
剑光重拂镜新磨,六百年来返太阿。方戴上枝归一日,纷纷民又唱共和。
中古之时,明君良相,史不绝书。外戚颛政,霸者迭兴。源、平以还,如周之东君,拥虚位而已。明治元年,德川氏废,王政始复古。伟矣哉中兴之功也!而近来西学大行,乃有倡美利坚合众国民权自由之说者。《山海经海外东经》:“旸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日本称君为日,如大日灵贵、饶速日命皆是。
呼天不见群龙首,动地齐闻万马嘶。甫变世官封建制,竞标名字党人碑。
明治二年三月,初改府藩县合一之制,以旧藩主充知事。而萨、长、肥、土旋上表请还版图。至三年七月,竟废藩为县。各藩士族亦还禄秩,遂有创设议院之请。而藩士东西奔走,各树党羽,曰自由党、曰共和党、曰立宪党、曰改进党,纷然竞起矣。
狐篝牛柩善愚民,百济新罗悉主臣。腰石手弓亲入阵,浪传女国出神人。
日本取法汉制,皆由百济、新罗来。神功皇后始通二国,《魏志》、《后汉书》所谓卑弥呼封亲魏倭王者也。史言仲哀讨熊袭,有神告后,宜先征新罗,弗从,崩。后摄位,遽发师,西征航海,祝曰:吾奉天神言,越海远征,苟捷有功,则波臣当手梳吾发,分为二,浴于海。如其言。遂结两髻如男子,亲执巨弩。时后有娠十月矣,复取石挟腰祝曰:凯旋,生于兹。至新罗,新罗主面缚降。封府库,收图籍而还。十四月,乃生应神。是皆神道设教,以愚黔首者。志书谓“以妖惑众,侍婢千余人不见其面”,胥由此也。然新罗、百济、高丽遂称西藩,旋遣使通魏。史书竟称为女王国。至郭璞注《海经》,犹称“倭在带方东,以女为王”。易世称其人,皆以女系国,功可谓神也已。日本今古英雄推丰臣秀吉,余谓使黑面小猴见此老妇,必当慑伏不敢动耳。
女王制册封亲魏,天使威仪拜大唐。一自覆舟平户后,有人裂诏毁冠裳。
日本典章文物,大半仿唐。当时瞻仰中华,如在天上,遣唐之使,相望于道。唐乱使绝,高行云游之僧,尚时通殷勤。唐、宋间亦遣使答之。元祖肆其雄心,欲抚有而国,范文虎帅舟师十万,遇飓舟覆,归者三人。以元之雄武,灭国五十,风起涛作,不克奏肤功,天为之也。然至是,日人有轻我之心矣。明中叶时,萨摩无赖寇我沿海,及丰臣秀吉攻朝鲜,八道瓦解,明误听奸民沈惟敬言议和。授封使者赍诏至,秀吉初甚喜,戴冕披绯衣以待。乃宣诏至“封尔为日本王”,秀吉遽起,脱冕抛之地,且裂书,怒骂曰:我欲王则王,何受髯虏之封?且吾而为王,若王室何复议再征高丽?日本人每讳言贡我,而明人好自夸大,视之若属国。吾谓委奴国王之印,亲魏倭王之勒,见于《三国志》、《后汉书》,(《北史》云:“其后并受中国爵命,江左历晋、宋、齐、梁,朝聘不绝”云)其时壤地褊小,慕汉大受封,此不必讳也。至隋帝之书曰:皇帝问倭皇好。既邻国之辞矣。唐、宋通好,来而不往。偶一遣使赍书,或因议礼不就而去。以小事大则有之,以臣事君则未也。至明成祖树碑寿安镇国之山,封足利义满为王,而不知乃其将军。虽义满称臣纳贡,然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于日本则为僭窃。神宗封秀吉,诏书至,为毁裂,此又何足夸哉!
载书新付大司藏,银汉星槎夜有光。五色天章云灿烂,争夸皇帝问倭皇。
我朝龙兴辽沈,声威所至,先播旸谷。又以彼二百年中,德川氏主政,讲道论德,国方大治,故海波不扬。迩以泰西诸国,弛禁成盟。念两大同在亚西亚,同类同文,当倚如辅车,于同治辛未,遣大藏卿伊达宗城来结好。至光绪三年,朝议遣使修报,恭赍国书,践修旧好,载在盟府,彼国臣民,多额手相庆。
鳄吼鲸呿海夜鸣,捧书执耳急联盟。群公衮衮攘夷策,独幸尊王藉手成。
泰西通商,自和兰(按:即荷兰)外,旧皆禁绝。德氏初,海禁尤严。律法:漂风难民归自异国者,锢终身。孝明帝之甲辰,美利坚始请互市,幕府拒之。己酉三四月,美、英船复来。癸丑,美国水师将官披理帅四兵船来,俄人亦帅兵踵至。安政甲寅、乙卯、丙辰,复迭来劫盟。初许以泊船供困乏,继许其馆宾礼接。至戊午六月,始与美国定互市则十四条。七月,与和兰与英与俄,皆定条约。是为开港之始。时孝明欲攘夷,德川家定主政,审力不敌,不敢奉诏。处士横议,以外夷披猖大辱国,而幕府孱弱偷安,不足议,始倡尊王以攘夷之论。至明治元年,德氏遂废。事皆详《邻交志》下篇中。
玉墙旧国纪维新,万法随风倏转轮。杼轴虽空衣服粲,东人赢得似西人。
既知夷不可攘,明治四年,乃遣大臣使欧罗巴、美利坚诸国,归遂锐意学西法,布之令甲,称日维新。嫩善之政,极纷纶矣。而自通商来,海关输出逾输人者,每岁约七八百万银钱云。然易服色,治宫室,焕然一新。
羲和有国在空桑,手握灵枢八极张。今世日官翻失御,如何数典祖先忘?
自钦明十四年,由百济遣历博士来,始行夏时。后袭用元嘉历,复用仪风历,复用大衍历、长庆宣明历。长庆宣明历行之最久,凡八百余年。至贞享元年,始行元授时历。虽设历官,所业不精。仅一贺氏传其家学,第从高丽、琉球沿用我法而已。别详《天文志》中。余友沈梅士往告余云:《山海经》曰:‘羲和之国,有女名羲和,浴于甘渊。’《归藏启筮》曰:‘空桑之苍苍,八极之既张,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职出入以为晦明。’又:‘瞻彼上天,一晦一明。有夫羲和之子,出于旸谷。’疑此邦在昔有精天象历算之学者,上古本与中国通,用为日官,遂以国为氏,复以氏命官,故日官号羲和也。”其然岂其然乎?
纪年史创春王月,改朔书焚《夏小正》。四十余周传甲子,竟占龟兆得横庚。
明治五年十一月九日诏曰:“太阳历从太阳躔度,立月有日子多少之差,无季候早晚之变。每四岁置一闰日,七十年后,仅生一日之差,比太阴历实为精密。”遂祭告太庙,行改历礼。又诏以是年十二月三日为明治六年一月一日。盖自神武纪元,当周惠王之十七年辛酉,凡二千五百余年,历甲子四十余周,皆用夏时,及是废之矣。
神仙楼阁立虚空,海飓狂吹压屋风。四面涛声聋两耳,终年如住浪华中。
多雨,尤多大风。余所居室木而不石,四面皆玻璃,风作则颠摇鼓动,如泛一叶之舟于大海中,为之怦怦心动矣。
巨海茫茫浸四围,三山风引是耶非?蓬莱清浅经多少?依旧蜻蜓点水飞。
立国至今,版图如旧。神武至太和,登山望曰:美哉国乎!其如蜻蜓之点水乎?故日本又名蜻蜓洲。史言海外三神山,风引不得至。《山海经》注又言蓬莱在海中,上有仙人宫阙,以金银为之,禽兽皆白。稗官小说,称多长春之草,不死之药。今海外万国,舟车悉通,恶睹所谓圆峤、方壶?盖燕、齐方士,知君房东来踪迹,遂借以肆其矫诬,实则今日本地也。疆域皆别详《地理志》中。
翠华驰道草萧萧,深院无人锁寂寥。多少荣花留物语,白头宫女说先朝。
神武起日向,建都橿原,即畿内大和境。后迁徙不一,多在大和。(日本读大倭大和音为耶马台,故《魏志》称为耶马台国。以日本为国号,自孝德始。)至桓武帝都平安城,为今西京,定鼎千余年矣。明治二年,乃迁东京。銮舆西幸,偶一驻跸而已。谨案《使东述略》曰:“西京以山为城,无垣郭雉堞,周环数十里,有贺茂川萦贯其中。过故宫,守吏导人。有紫宸殿,殿屏图三代、汉、唐名臣像。循殿西行,过曲廊,涉后园。落叶满阶,鸣禽在树。有瀑名青龙,水喧石罅,泠泠然作琴筑声。静对片时,尘虑俱息”云。《荣花物语》,出才嫔赤染卫门手,皆纪藤原道长骄奢之事。道长三女为后,故多叙宫壶。
前朝霸主识龙蟠,富岳荒川极大观。留与东迁新定鼎,万家春树锦城宽。
通国以武藏、上总为坦沃。江户本远山某所居,德家康初起参河,丰臣秀吉语之曰:江户霸气之所钟,子宜筑城居。于是家康遂徙焉。筑石为城,高垒深濠,一如大坂。德川氏还政,参议大久保利通请迁都。越明治元年,遂东迁,因幕府为宫殿焉。旧都自大和外,摄津、近江、长门、丰前,皆曾一至。东京实始至也。凡东京府所辖之户,四十三万五千九百余。
九州地脉阻昆仑,裨海环瀛水作门。圆峤方壶虽妄语,分明世外此桃源。
四面环海,自德氏主持锁港,益与诸国相隔绝。然承平无事,闭户高卧者二百余年。有客长崎者,为言商贾交易以诚信,妇姑无勃豁声,道有拾遗者,必询所主归之,商人所佣客作,令司筅钥,他出归无失者。盛哉此风,所谓人崇礼让,民不盗淫者邪!
萨摩材武名天下,水户文章世不如。几辈磨刀上马去,一家修史闭门居。
材武以萨摩为最。赖子成曰:吾涉览其国,虽屠贩勇决过人,卒然争斗,动辄至杀人自杀。维新之际,其国英杰,首唱纳土撤藩,故功臣居十之六,长门次之。称文学者,有肥前、安艺、水户三藩,而水户为最。源光国作《本史》时,开彰考馆,名士多从之游,藏书尤富。余老友青山延寿,是藩人。父延于,兄延光,世治史学,具有典型。
舟鲛衡鹿富良材,椎结夷风草昧开。昨夕屠鲸今射虎,明朝跣足读书来。
北海一道,旧属松前侯。明治二年,割分十一国,初今诸藩分任垦辟,后专设开拓使治之。山林薮泽,上腴之奥区。民不耕种,日腰弓弭箭,驱狐狸,捕鲸鱼,文身蓬首,穴居血饮。而浑沌未凿,易受约束。近稍有读书者。
一洲桦太半狉榛,瓯脱中居两国邻。罗刹黑风忽吹去,北门管钥付何人?
桦太洲一名库页岛,西邻俄属,南与日本北海道天盐犬牙相衔,费雅喀、俄罗斯、日本虾夷人杂居其中,初亦不知属何国地。俄使初来,即议画疆界。至明治八年十一月,乃定归于俄,而举千岛属日本。桦太居民皆渔海猎山以自给,山多椴松,海多鮏鳟,掘炭捕鲸之利尤厚。闯自主太洞岁出昆布,不知几千万石云。
拔地摩天独立高,莲峰涌出海东涛。二千五百年前雪,一白茫茫积未消。
直立一万三千尺,下跨三州者,为富士山,又名莲峰,国中最高山也。峰顶积雪,皓皓凝白,盖终古不化。
濯足扶桑海上行,眼中不见大河横。只应拄杖寻云去,手挈卢敖上太清。
与富士山并称三山者,加贺白山,越中立山,盖于齐为巨擘焉。水以信浓河为最长,以琵琶湖为最大矣。然国中虽少高山大河,而林水邱壑,大有佳处。《使东杂咏》纪沿海光景,读郦元《水经》、柳州游记。其中山水名胜之区,闻陆奥之松岛,丹后之天桥立,安艺之宫岛,尤山层云秀,怀灵抱异云。恨蜡屐无缘,未能一游耳!
一震雷惊众籁号,沉沉地底涌波涛。累人日夜忧天坠,颇怨灵鳌戴末牢。
地震月或数回,甚则墙壁栋宇皆摇簸。先闻汹汹声,如大风鼓涛而来。初至颇怪,久亦习惯。累月不震,土人反疑。安政乙卯,江都大震,死者二三万人。父老谓数十年当有一厄,惴惴常惧之。
倚天铜佛古于树,挂月玉镜寒生苔。对人露立总不语,曾见源平战斗来。
镰仓八幡宫,有铜佛高今尺三十九尺余,径广十六丈有奇。铜镜一,古色斑驳,住僧云:神功皇后物也,一千七百余年矣。又有源赖朝之胄,平秀吉之刀,信元之角弓,家康之竹杖。镰仓本重镇,源赖朝开霸府,即此地也。德川以前,北条氏、足利氏皆居此以管领关东。镰仓余未至,闻之何大臣云。
石塔光明照夜灯,武尊宫阙郁觚棱。至今洒涕吾孀语,携酒相寻白鸟陵。
史言日本武尊征东夷,泛海相模,风涛大作,宠姬橘媛投海,暴风遂止。凯旋过碓日岭,东望怀橘嫒,叹曰:吾孀已矣!后人因号东陲为吾媛国。及崩葬,白鸟从陵出,目为白鸟陵。今有祠。
南朝往事久灰尘,岁岁樱花树树春。手挈铜铃拜遗像,呜呼碑下吊忠臣。
楠正成者,南朝殉难之臣,日本比之文文山、岳少保。源光国题其碑曰:“呜呼忠臣楠子之墓。”墓在凑川,有樱花数百树,手泽所留,重于大璧。尚有神铃塑像,能文者皆纪之。
芝山宫殿剩丰碑,摇动春风见菟葵。二百余藩齐洒涕,不堪哀诵《式微》诗。
德川氏主政二百余年,深仁厚泽,民不能忘。还政以来,父老过芝山东照宫,多有焚香泣拜者。旧藩士族,维新后穷不自聊,时时有盛衰今昔之慨。
臣连伴造称官氏,藤橘源平数世家。将相王侯真有种,至今寥落族犹华。
旧皆世官,故氏族最重。古所谓臣连伴造,以官有世功,以官为氏。其后赐姓命氏,自垂仁始。姓有升降,以氏为宠号,自天武始。氏之宠号既定,宏仁《姓氏录》所载旧姓,有千百氏。诸藤专朝,不举他族,而旧族皆降在皂隶矣。源、平迭兴,枝叶之蔓,分宗立长,割据国郡。其长者,犹古氏上。其族人,称家子郎党,蔓衍天下。数百年之藩,大都藤、橘、源、平四姓也。维新废藩,犹称为华族,以别开民。
国造分司旧典刊,百僚亦废位阶冠。紫泥钤印青头押,指令惟恁太政官。
上古封建,号为国造。奉方职者,一百四十有四。后废国造,置国司,犹变封建为郡县也。天智十年,始置太政大臣(三公首职,犹汉相国)、左大臣、右大臣,相沿至今。然自武门柄政,复为封建,太政官势同虚设。明治维新后,乃一一复古,斟酌损益于汉制、欧罗巴制,彬彬备矣。曰太政官,有大臣参议,佐王出治,以达其政于诸省。凡九省:曰外务、曰内务、曰大藏、曰陆军、曰海军、曰文部、曰工部、曰司法、曰宫内。而外设三府三十五县,于北海道别设开拓使。省有卿,有大辅、少辅,有大少书记。官有几等,属官若吏胥。府有知事,县有令,有书记官、属官。府县之事,上于诸省;诸省受成于太政官。各卿皆参知政事。太政官中,复有调查、赏勋、法制三局,有总裁,即以参议分任之。亦设书记官,以隶各省所上之事(诸省事有疑难者,上太政官。太政官示之,日指令)。每省所辖事,又随事分局。官凡十七等,而统以八位,位有从、正。自十等官而下,无位焉。皆别详《职官志》中。
议员初撰欣登席,元老相从偶踌闾。岂是诸公甘仗马?朝廷无阙谏无书。
太政官权最重。后设元老院,国有大事,开院议之。府县于明治十一年始选议员,以议地方事,亦略仿西法上下议院之意。此固因民之所欲而为之,规模犹未定也。旧有弹正台,后废。西法多民出政而君行政,权操之议院,故无谏官。日本君主之国,而亦无之。
堂堂黼座设朝仪,神武初元立国时。一百一声闻祝炮,满城红日早悬旗。
朝贺大礼,岁有三大节:日新年;日天长(十一月三日)。二月二十,相传为神武即位纪元之日,日纪元节,尤重之。官皆大礼服,诣宫朝贺,放祝炮一百一声,人家皆悬画日旗,以伸庆也。
肘挟毡冠插锦貂,肩盘金缕系红绡。前趋客座争携手,俯拜君前小折腰。
朝会皆大礼服,以免冠为礼,冠或肘挟,或手执。冠制皆狭长,前后锐而中尖,以黑羽为饰。皆毡衣革履。有勋爵者,蹙金线于袖,自肩至腰,斜披以红缘白绫,以系勋章。文武臣皆佩剑。新年朝贺,邻国公使皆在列,见客趋而前,皆握手通殷勤。入朝进退皆三鞠躬,无拜跪礼矣。明治六年,始易服色。然官长居家,无不易旧衣者。
金菊花浓罽幕张,鸡冠剑佩立成行。司书载笔司勋赏,拜手重光旭日章。
赏勋无五等之爵,而有勋号,日勋一等,勋二等。时时赐金。又仿泰西宝星例,给印章,亦画,有旭日重光章,旭日单光章。菊为王章,官舍行幕皆图绘之。
减租恩诏普醲膏,硕鼠疲民敢告劳。归语老农吾土乐,宽仁长戴帝天高。
民无私田,计明治七年租税定额,全国有米一千二百八十三万七干六百九十二石,余易米以钱,计八年收楮币五千一百五十万五千九百六十七圆。明治十年减租,计收三干五百五十三万八干七百九十四圆。考日本初仿唐班田之制,取诸民者,二十之一耳。延喜、天历后,豪强兼并,其制遂坏。镰仓来每以军兴加赋,后不复除。及丰臣秀吉兴,亟正经界,平租税。然古者每段三百六十步,裁为三百步,而收税如故,于是益重所赋,率取十四,谓之四公六民。德氏因之,世官益多,用益繁,大率皆取民之半,甚者或六公四民,七公三民,民困极矣。明治中兴,诸侯悉去图籍,奉田归公。亦用古法,诸国公田,皆随乡土估价赁租,凡值百者收三分。然值百之息,岁不过十,是十分而三也,民犹不堪。今君仁厚,于十年正月一日,复减租为二分五。然较之我国四十取一,乃叹吾民之凿井耕田,真不知帝力何有也。余详《食货志》中。
剪纸频将花样翻,司农用印不辞烦。法同手实名头会,绝少催租吏到门。
造纸画为界,分行如野,所有文凭计簿之类,均购而书之。官又造方纸,约寸许,分赭黑青黄红紫各类,以当分厘钱圆十百之数,名为印纸。即以作税券。纸中每刻王面,或古人像,华人所名为头税者也。课取物税之外,(如烟草类,用此课税。)凡一切买卖借贷典质之事,莫不计税,应用此纸而不用者,罚漏税银二十倍。惟官不督责,听民间自占其数,购取而自用之。盖近乎宋人手实之法,而无胥徒检核之扰,无吏役催促之苦,行之甚精善也。
左券都凭官契来,鼠牙雀角不疑猜。若非一纸文书在,无地能容避债台。
民间借贷不用印纸者,讼于官,官不理。一切诉讼,亦均以官纸为凭。
六干五均官尽备,踦零都数法俱严。禁烟禁酒工言利,独握牢盆不道盐。
凡以酒营业者,必先领准牌,乃许发卖,名营业税。或酿造,或贩卖,又分别纳税。官派员检查,令酒人于盛酒器标识其数,如或隐匿偷漏,皆重课罚金。业烟草者,法亦如之。惟所领准牌,必携之在身,以备查检。烟草或盛于箱,或裹以纸,或柬之如书卷,皆必用印纸粘于一拆必损之处。盖西人之课烟酒税,大类如此。明治十年,计酒税烟草税共收银二百七十余万圆,后又递加。日用各物,无不课税者。惟盐独无政,盖漉沙熬波,随处而有,故不能税耳。
闻说和铜始纪年,孔方渐变椭成圆。通神使鬼真能事,土价如金纸作钱。
银钱始见显宗朝,然莫详所来。史言天武三年,对马始出白金。十二年。有废银钱用铜钱之令。持统八年,始设铸钱司。元明和铜元年铜钱,始有文日和铜开珍。圣武天平感宝元年,陆奥贡黄金。四年,始铸金钱。近世宽永复铸铁钱。沿革不尽可详。凡铸钱皆不以易代更其式,有圆、有椭圆、有浑圆、有方、有长方。多无孔,无轮郭。重或数两,纵横六七寸,小则二三分,轻数铢而已。今所用者,尚有宽永文久,又有天保,以一当百。明治四年,金银铜三货并铸,式皆精美。六年复造纸币,当墨西哥银钱一枚者,日余。又有半圆、二十钱、十钱者。描画龙凤,中有明治通宝字,竟与通行货币等。
铸山难得矿常开,永乐钱荒不再来。海外有商争利薮,国中何地筑謻台?
源义政上表成祖,称臣国土瘠民贫,铜钱散失,公私索然,请赐钱。成祖颁以永乐钱五十万贯,复由商舶邻国运来,遂通行国中。后以一文当四文用。矿产不多,新铸金银,多为西人攫去。外国债一千余万,内国债二亿余万,分年还偿。皆详《食货志》中。然日人近方锐意通商,自丝茶外,输出物品,远及于欧罗巴。得利与否,未可知耳?
中将登坛妙指挥,宫妃鹄立亦戎衣。连环拐马连珠炮,更请君王看一围。
海陆军制,皆别详《兵志》中。海陆军皆有操练场,小队每日习之,间数月一大操,君及母后妃后或临观焉。戎服督队,容肃而仪简。兵仿西法,枪炮连发,分屯互击,若对敌者。步伐整齐颇可观。唯产马不良,少驽弱耳。
拜手中臣罪祓除,探汤剪爪仗神巫。竟将老子箧中物,看作司空城旦书。
古无律法,有罪,使司祝告神。害稼穑、污斋殿为天罪,奸淫、蛊毒为国罪,皆请于神祓除之。轻去爪发,重惩赎物。今尚传有中臣禊祠,即其事也。且有探汤法,入泥镬中煮沸,使讼者手探之,以董正虚实。是皆余所谓方士法门也。刑于无刑,真太古风哉!至推古乃作宪法,后来用大明律,近又用法兰西律;然囹圄充塞,赭衣载道矣。
《棠阴比事》费参稽,新律初颁法未齐。多少判官共吟味,按情难准佛兰西。
府县止理民事,刑讼专司于裁判所,而直隶司法省。明治六年,颁新律纲领,参用大明律、泰西律,然法多未备。判官上事,每吟味其事情,难于判结云云。吟味,公牍中语,谓审度也。近又由司法省撰《民法》、《刑法》二书,专用法兰西律,交元老院议之,未及颁行。余俟详《刑法志》中。
春风吹锁脱琅珰,夕餔朝糜更酒浆。莫问泥犁诸狱苦,杀身亦引到天堂。
牢狱极为精洁,饮食起居,均有常度。病者或给以酒浆,但加拘禁,不复械系。一切诸苦,并不身受。虽定罪处绞者,行刑时,或引教士及神官僧人为之讽经,俾令忏悔,仍祝以来生得到天堂云。
时检楼罗日历看,沈沈官屋署街弹。市头白鹭巡环立,最善鸠民是鸟官。
警视之职,以备不虞,以检非为。总局以外,分区置署。大凡户数二万以上,设一分署。六十户巡以一人。司扦拥者,持棒巡行,计刻受代,皆有手札,录报于局长。余考其职,盖兼周官司救、司市、司走虎、匡人、掸人、禁杀戮、禁暴氏、野间氏、修间氏数官之职,后世惟北魏时设候官,名日白鹭,略类此官。西法之至善者也。
照海红光烛四围,弥天白雨挟龙飞。才惊警枕钟声到,已报驰车救火归。
常患火灾,近用西法,设消防局,专司救火。火作,即敲钟传警,以钟声点数,定街道方向。车如游龙,毂击驰集。有革条以引汲,有木梯以振难。此外则陈畚者、负罂者、毁墙者,皆一呼四集,顷刻毕事。
火齐珠悬照夜光,粉墙碧瓦第相望。白桑板记公卿姓,紫逻途联左右坊。
街道甚修治,曰某区,曰某町,曰几番地,图记分明。人家皆书名于门,高官大府,亦以二_三寸木板悬楣上,曰从一位、正二位某。多嫌旧式湫隘,红墙翠瓦,玲珑云起。门外柱立灯塔,夜则然灯。巡逻者时时环门。
新绿在树残红稀,荒园菜花春既归。堂前燕子亦飞去,金屋主人多半非。
德川氏时,旧藩邸宅,皆在东京。广厦杰阁,今皆没入官,或改官舍,或为民居。其荒凉者,鞠为茂草矣!因记杜工部诗曰:“王侯邸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甚切近事也。
维摩丈室洁无尘,药鼎茶瓯布置匀。导脉竹筳窥脏镜,终输扁鹊见垣人。
冒府所属,皆有病院,以养病看。花木竹石,陈雅洁,军医于中以调治之,甚善法也。不治之疾,往往送大医院,剖验其受病之源,亦西法。
博物千间广厦开,纵观如到宝山回。摩挲铜狄惊奇事,亲见委奴汉印来。
博物馆,凡可以陈列之物,无不罗而致之者,广见闻,增智慧,甚于是乎赖。有金印一,蛇纽方寸,文曰汉委奴国王。云筑前人掘土得之。考《后汉书》,建武中元,委奴国奉贡朝贺,光武赐以印绶。盖即此物也。
握要钩元算不差,网罗细碎比量沙。旁行斜上同周法,治谱谁知出史家?
统计表者,户口赋税学校刑法等事,皆如史家之表,月稽而岁考之,知其多寡,即知其得失。西人推原事始,谓始于《禹贡》。余考其法,乃史公所见《周谱》之法也。
欲知古事读旧史,欲知今事看新闻。九流百家无不有,六合之内同此文。
新闻纸以讲求时务,以周知四国,无不登载。五洲万国,如有新事,朝甫飞电,夕既上板,可谓不出户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于邸报,其体类乎丛书,而体大而用博,则远过之也。
削木能飞诩鹊灵,备梯坚守习羊坽。不知尽是东来法,欲废儒书读墨经。
学校甚盛,唯专以西学教人。余考泰西之学,墨翟之学也。尚同、兼爱、明鬼、事天,即耶稣《十诫》所谓敬事天主,爱人如己。他如化徵易,若龟为鹑(动物之化)。五合。水土火。火离然。火铄金。金合之腐水。木离木(金石草木之化)。同,重体合类。异,二,不体,不合,不类。此化学之祖也(以百物体质之轻重相较,分别品类之异同。西人淡气、轻气、炭气、养气之说仿此)。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重学之祖也。一少于二,而多于五,说在建。非半弗都。倍,二尺与尺,但去一。圜,一中同长。方,柱隅四讙。圜,规写攴。方,矩见攴。重其前,弦其前。法意规圆三。此算学之祖也。临鉴立。景,二光夹一光。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鉴近中,则所鉴大;远中,则所鉴小。此光学之祖也。皆著《经》上、下篇。《墨子》又有《备攻》、《备突》、《备梯》诸篇,《韩非子》、《吕氏春秋》备言墨翟之技,削鸢能飞,非机器攻战所自来乎?古以儒、墨并称,或称孔、墨,孟子且言天下之言归于墨。其纵横可知。后传于泰西,泰西之贤智者衍其绪余,今遂盛行其道矣。又如《大戴礼》:“曾子曰: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周髀》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槃。”《素问》:“地在天之中,大气举之。”《易乾凿度》:“坤母运轴。苍颉云: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书考灵曜》:“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春秋元命苞》:“地右转以迎天。”《河图括地象》:“地右动起于毕。”非所谓地球浑圆,天静地动乎?《亢仓子》曰:“蜕地谓之水,蜕水谓之气。”《关尹子》曰:“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而生,可以为之。”《淮南子》曰:“黄埃青曾赤丹白喾元砥,历岁生?。其泉之埃,上为云。阴阳相薄为雷,激扬为电。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入于海。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炼水反土。”中国之言电气者又详矣。机器之作,《后汉书》:“张衡作候风地动仪,施关发机,有八龙衔丸,地动则振,龙发机吐丸,而蟾蜍衔之。”《元史》:“顺帝所造宫漏,有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则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按更而击。”奇巧殆出西人上。若黄帝既为指南车,诸葛公既为木牛流马,杨么既为轮舟,固众所知者。相土宜,辨人体,穷物性,西儒之绝学,然见于《大戴礼》、《管子》、《淮南子》、《抱朴子》及史家方伎之传,子部艺术之类,且不胜引。至天文算法本《周髀》盖天之学,彼国谈几何者,译称借根方为东来法(宋秦九韶作《数学九章》十八卷,中栽立天元一之法,即借根之法所本也)。火器之精(火器始金、元间。赵瓯北《陔余丛考》有火炮一篇可征),得于普鲁斯人,为元将部下卒,彼亦具述源流。近同文馆丁韪良说电气道本于磁石引针,琥珀拾芥,凡彼之精微,皆不能出吾书。第我引其端,彼竟其委,正可师其长技。今东方慕西学者,乃欲舍己从之,竟或言汉学无用,故详引之,以塞蚍蜉撼树之口。英吉利、法兰西、德意志语学学校,随处而有,故通西语者甚多。学校隶于文部省,东京大学生徒凡百余人,分法、理、文三部。法学则英吉利法律、法兰西法律、日本今古法律,理学有化学、气学、重学、数学、矿学、画学、天文地理学、动物学、植物学、机器学,文学有日本史学、汉文学、英文学。以四年卒业,则给以文凭。此四年中,随年而分等级。所读皆有用书。规模善矣!别详《文学志》中。
《化书》《奇器》问新编,航海遥寻鬼谷贤。学得黎鞬归善眩,逢人鼓掌快谈天。
学校卒业者,则遣往各国,日海外留学生。日本唐时遣使我国,每有留学生,宫制礼教,皆亦趋亦步。今于泰西,亦如此也。东京又有中学、师范学校,卒业则许为人师。教之之法,凡分七级(有心理学、天文学、地学、史学、数学、文学、商贾学)。分年受业,循第七级而至一级。由浅人深,由粗人细,由约人博。其书籍皆归实用,其课程皆有定则(月许给数日假,日给数时假)。其同方同业,群萃州处,以一先生教数十人,则师逸而功倍。盖教法皆得之泰西。余尝纵观其地,而叹其善。闻东人好博骛广,不能专精,然可以想见泰西学校之盛也。德意志国花之安译有《德国学校论略》,自言无人不学,无地无学,无事无学。郭筠仙侍郎言泰西人材悉出于学校。呜呼,其信然矣!
五经高阁竟如删,太学诸生守《兔园》。犹有穷儒衣逢掖,著书扫叶老名山。
学校诸书,自西学外,日本书有舆地学,有史学;中学则唐、宋八家文、《通鉴揽要》。
欲争齐楚连横势,要读孙吴未著书。缩地补天皆有术,火轮舟外又飞车。
海陆军有士官学校,专以教帅兵者。凡地之险要,器之精长,阵之分合,兵之进退,营垒之坚整,手足之纯熟,一一有成书,绘以图,贴以说。图说所未尽者,以木土肖其形,一览可知,不啻聚米之为山也。又身验而力行之,无事之时,若临大敌者。西人有恒言,简将难于练兵,兵可数月而成,将非积年不能成材也。宜其强矣。日人之为陆军也,取法于法与德;为海军,取法于英。
深院梧桐养凤凰,牙签锦悦浴恩光。绣衣照路鸾舆降,早有雏姬扫玉床。
明治九年,国后出藏金,命择士族华族女百人,延师教之,日女子师范学校,亦三年得为女师。开黉之日,卒业之时,国后亲临。鸾铃载道,公卿命妇,亦褰裳偕至。长者簪笔,幼者执简,跪迎于门,膜拜于堂。彤管纪史,称为盛典焉。校中勤慧者,时赐书赐衣。
捧书长跪藉红毹,吟罢拈针弄绣襦。归向爷娘索花果,偷闲钩出地球图。
女子师范学校,亦多治西学。而有女红一业,谓妇功居四德之一也。曹大家《女诫》,亦有译本。校中等级次第,大略与中学相同。若宣文绛纱,私自受业者,亦往往而有。有迹见泷,教女弟子凡一二百人。颇有五六岁能作书画者。
联袂游鱼逐队嬉,捧书挟策雁行随。打头栗凿惊呼謈,怅忆儿童逃学时。
附女子学校,有幼稚园,皆教四五岁小儿。鸟兽草木,用器具,或画图,或塑形,以教之以名。教之剪纸画界,抟土偶,垒方胜,以开其知识。教之唱歌说话习字;陈一切蹴蘜秋千之类,于放学时,听之游戏。以诱掖其心,节宣其气。课程皆有一定不易之刻,坐立起止,皆若以兵法部勒之,泰西之教法也。校中有保姆,有训导。
国学空传卜部名,三轮寺额未分明。天然丨■〈丨丨〉横纵画,万国翻同堕地声。
或言神代原有文字,至推古朝尚存,藏于卜部家。近世平田笃允倡为神学之说,所据如镰仓八幡寺、和州三轮寺额,皆模糊不可辨。余取观之,略似蝌蚪形,或如鸟篆书,亦不知始于何年。惟世传有肥人书,有萨人书,如一二五作丨■〈丨丨〉■〈川川〉,今虾夷尚沿用之。五字之外,或变换点画,如阿剌伯数字,或画作○□,或作鸟兽草木形之类。盖万国造字,象形之先,必先计数,如一二丨■〈丨丨〉。正如阿字为母之首,小儿堕地,先作此声,为天地之元音也。
东方乐久忘夷靺,上古文难辨隶蝌。欲藉舌人通寄象,只须五字熟摩多。
《孝经纬》曰:“东夷之乐曰《棘乐》。”元语曰:东夷之乐曰《朝离》。音皆不可考。今所传伊吕波,四十七字外,有五十母字谱,不出支微歌麻二韵,其发端之五音,为阿衣乌噎嗢,能统摄众音。考悉昙字母四十七字,其初十二字,谓之摩多。摩多,即母也。其三十五字,谓之体文。今五十母字中之阿衣乌噎嗢,即梵书摩多,知其法实出于《悉昙字记》。唐时传教、空海二僧,亦从遣唐使留学,当贞元间,并受《悉昙》学于梵僧,可知其所自来矣。
航海书来道遂东,虚辞助语惜难通。至今再变佉卢字,终恨王仁教未工。
《古语拾遗》曰:“上古之事,口耳相传耳。自王仁赍《论语》、《千文》来,人始识字。”然《国史案》云:“初教汉文时,悉皆指象以名,而助语虚辞,无象可指。”其土语又皆实字在前,虚字在后,与汉文不相应,故教之甚难也。
《论语》初来文尚古,《华严私记》字无讹。老僧多事工饶舌,假字流传伊吕波。
汉籍初来,令王子大臣受学,仅行于官府。然至于唐时,表奏章疏,皆工文章。即私著之书,余见唐开元时马道手箱《华严经音义私记》以和附注其下,尚无假字。盖日本学汉文虽甚难,而文只一种。王、段博士接踵而来,遣唐学生,又多高材,故自能斐然成章。至唐德宗朝,僧空海欲民便于用,乃借汉字伊吕波四十七字以附土音,创为イロハ,遂别成!本文矣。或曰:上古既有伊吕波,圣德太子营法隆寺,木工尝用之。或曰:伊吕波实出《涅槃经》,皆臆说也。
不难三岁识之无,学语牙牙便学书。春蚓秋蛇纷满纸,问娘眠食近如何?
伊吕波四十七字,已综众音,点画又简,易于习识。伊为イ,吕为ロ,波为ハ,仁为ニ,保为ホ,边为ヘ,止为ト,知为チ,利为リ,奴为ス,留为ル,远为ㄇ,和为冂,加为カ,与为ョ,多为タ,礼为レ,曾为ソ,津为ッ,称为,奈为ナ,良为ラ,武为ム,宇ゥ为,乃为ノ,井为井,于为ォ,久为ク,也为ャ,末为マ,计为ケ,不为フ,己为ュ,江为ェ,天为テ,阿为ァ,左为サ,几为キ,由为コ,女为メ,美为ミ,之为シ,惠为ヱ,比为ヒ,毛为モ,世为セ,寸为ス,(以假其偏旁,名片假字。其假字,则伊吕波之草书也。)故彼国小儿,学语以后,能通假字,便能看小说,作家书矣。假字或联属汉文用之。单用假字,女人无不通者。
难得华同是语言,几经重译几分门?字须丁尾行间满,世世仍凭洛诵孙。
日本为中土语言,有三种:日吴音,日汉音,日支那音。汉籍初来,经生博士,皆以口授,是曰汉音。唐、宋遣使,常以缁流。江南名山,戴笠云游者,接踵而至。口传经典,归教其徒,是日吴音。卅年以来,中外结约,英吉利、米利坚学者,每据我字典,译以彼文(如所刻《华英字典》之类。本之通西字者,复从其书以求我音,是为支那音。释氏称震旦亦日支那,今欧罗巴人称中土音略近之,本因沿其称)。今士大夫之通汉学者,时时操汉音、吴音,大抵近闽之漳、泉,浙之乍浦,而变而愈远,实不可辨。汉、吴参错,闽、浙纷纭,又复言人人殊(王、段所授,远不可考。三百年来,长崎通商者多漳、泉人,而乍浦购铜之船,每岁一来,所操土音,本大异中原,东人误以为正音也)。其称五为讹,称十为求,沿汉音而变者也。称一为希多子,二为夫带子,此土音也。市廛细民,用方言者十之九,用汉言者百之一而已。其读汉文多颠倒读之,注上中下甲乙等字于行间,以为识,间附土音为释,物茂卿所谓“句有须,丁有尾”也。
博士来从继体初,《五经》亦自劫灰余。航头古典欺人语,何处琅環觅异书?
君房所赍之书,盖不可考。日本史称有典坟,亦因中人误传而附会者。殆为当时焚书,故不得赍欤?应神十六年,征王仁于百济,始有《论语》(时并有《千文》。考李暹《千文注》云:“钟繇始作《千文》,献晋武帝。”应神当武帝时,殆钟氏《千文》也)。继体七年,百济遣五经博士段扬尔,十年,又遣汉安茂来,始有五经(日本纪以《礼》、《乐》、《书》、《论语》、《孝经》为五经)。余来东后,遍搜群籍,足利学校、水户书库,皆藏书极富者,未闻有逸书也。欧阳公《日本刀歌》曰:“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先王大典藏蛮貊,苍波浩荡无通津。”亦儒者妄想。明丰坊因之遂有伪《尚书》之刻,是亦姚兴《舜典》得自航头之故智也。
《论语》皇疏久代薪,海神呵护尚如新。《孝经》亦有康成注,合付编摩《郑志》人。
逸《书》固无存,惟皇侃《论语义疏》,日本尚有流传。乾隆中开四库馆,既得之市舶,献于天禄矣。《宋史》称僧奝然献郑注《孝经》,陈振孙《书录解题》之后,不复著录。日本天明七年,冈田挺之得之《群书治要》中(是书魏征撰,久佚。天明五年,尾张藩世子命诸臣校刊,有督学细井德民识之曰:“承和、贞观之间,经筵屡讲是书。正和中,北条实时请于中秘,写藏文库。及神祖命范金至台庙,献之朝,是今之活字铜板也。旧五十卷,今存四十七卷,其三卷亡。”是亦一佚书也)。考《治要》采书,不著撰人,其定为郑注者,殆相传云尔,或挺之据陆氏《释文》定之也。郑注《孝经》,不见于《郑志》目录及赵商碑铭,唐人至设十二验以疑之。然宋均《孝经纬注》引郑《六艺论》,序《孝经》有云“玄又为之注”。《大唐新语》亦引郑《孝经序》。均《春秋纬》又注云:“为《春秋》、《孝经》略说。”是皆作注之证。此注既与《释文》所引郑注合,文贞之书,日本珍奔,具有源流,决非赝鼎,可宝贵也。至信阳太宰纯所刻之古文《孝经》,山井鼎、物茂卿亦自谓误编,故不足述。
西条书记考文篇,曾入琳琅甲乙编。道学儒林寻列传,东方君子国多贤。
山井鼎《七经·孟子考文》,著于《四库·五经总义类》目中,颇称许之。芸台相国校勘五经,所称足利本,即此也。物徂徕云:“昔在邃古,吾东方国冥冥乎罔知觉。有王仁氏而后民始识字,有吉备氏而后经艺始传,有菅原氏而后文史可诵,有惺窝氏而后人人知称天语圣。四君子者,虽世尸祝乎学宫可也。”盖日本之学,源于魏,盛于唐,中衰于宋、元,复兴于明季,以至今日。自藤原肃始为程、朱学(肃,字敛夫,号惺窝,播磨人)。师其说者凡百五十人,尤著者,曰:林信胜(一名忠,字子信,号罗山,西京人)、林春胜(一名恕,字之道,号鹅峰。信胜子)、林信笃(一名戆,字直民,号凤冈,春胜子)、林衡(字德铨,号述斋,本岩村城主,嗣林氏,为信胜八世孙)、木下贞干(字直夫,号锦里,西京人)、新井君美(字在中,号白石,江户人)、室直清(字师礼,号鸠巢,江户人)、柴野邦彦(字彦辅,号栗山,赞岐人)、那波觚(字道圆,号活所,播磨人)、山崎嘉(字敬义,号暗闲斋,西京人)、浅见安正(字纲斋,近江人)、德川光国(字子龙,号常山,水户藩主)、安积觉(字子光,号澹泊斋,世仕水户藩)、贝原笃信(字子诚,号益轩,世仕筑前藩)、中井积善(字子庆,号竹山,大坂人)、佐藤坦(字大道,号惟一斋,江户人)、尾藤孝肇(字志尹,号二洲,伊豫人)、古贺朴(字纯风,号精里,世仕佐贺藩)、古贺煜(号侗庵,朴子)、赖襄(字子成,号山阳外史,安艺人)。为阳明之学者凡六人,中江原为之首(原,字惟命,号藤树,近江人)。其徒之善者,曰熊泽伯继(字了介,号蕃山,西京人),又有伊藤维桢(字源佐,号仁斋,西京人),不甚喜宋儒,而讲学自树一帜。其徒七十人,尤者曰伊藤长允(字元藏,号东涯,维桢子)。物茂卿(获生氏,名双松,以字行,号徂徕,江户人)之学,由《史》、《汉》而上求经典,学识颇富近伊藤,而指斥宋儒空谈则过之。门徒六十四人,尤者曰:太宰纯(字德夫,号春台,信浓人)、服部元乔(字子迁,号南郭,西京人)、龟井鲁(字道载,号南冥,筑前人)、帆足万里(字鹏卿,号愚亭,世仕日出城主)。更有古学家专治汉、唐注疏,共六十人,尤者曰:细井德民(字世馨,号平洲,尾张人)、中井积德(字处寂,号履轩,大坂人)、藤田一正(字子定,号幽谷,水户人)、藤田彪(字斌卿,号东湖,一正子)、会泽安(字伯民,号正志斋,水户人)、松崎复(字明复,号慊堂,肥后人)、安井衡(字仲平。号息轩,世仕饫肥城主)、盐谷世宏(字毅侯,号宕阴,江户人)。说经之书,自《七经》、《孟子》考文外,有《论语解》、《四书古义》(伊藤维桢著)、《论语徵》、《大学解》、《中庸解》(物茂卿著)、《论语古训》(太宰纯著)、《大学新疏》、《周易广义》、《论语广义》(新井君美著)、《学庸解》、《论语乡党翼解》(中江原著)、《朱易衍义》、《孟子要略》、《孝经刊误附考》(山崎嘉著)、《易诗书仪礼戴记春秋语孟绎解》(皆川愿著)、《九经谈》(太田元贞著)、《七经雕题》(中井积德著)、《冢注四书》(家田虎著)、《论语大疏》、《孟子精蕴》、《周易象义》(太田元贞著)、《四书辑疏》(安部井聚著)、《论语语由述志》(龟井鲁著)、《论语辑说》、《左传辑释》(安井衡著)、《善身堂一家言》)(龟田兴著)。备志之以劝好学。
斯文一脉记传灯,四百年来付老僧。始变儒冠除法服,林家孙祖号中兴。
日本保元以降,区宇云扰,士大夫皆从事金革,惟浮屠氏始习文。中间斯文不坠于地,赖儒僧也。及藤原肃出,始锐然为洙泗学。继之者林信胜。藤氏始为僧,后归于儒。信胜初读书僧院,有老和尚欲强度之,不可。然是时儒者犹别立名目,秃其颅,不列儒林。信胜之孙信笃,慨然以人道即儒道,不可斥为制外,请于德川常宪,许种发叙官,为大学头。世始知有儒。史记之曰:此元禄四年正月十四日事。三百年来,文教大兴,德将军拔用林氏父子为之倡也。罗山子恕,弟信澄,皆举秀才。
海外遗民竟不归,老来东望泪频挥。终身耻食兴朝粟,更胜西山赋《采薇》。
朱之瑜,字鲁玙,本称曰舜水先生,浙江余姚县贡生。明亡,走交趾,数来日本,遂家焉。水户藩源光国执弟子礼甚恭。年八十余卒。源氏为题其墓曰“明徵士”,从其志也。舜水善讲学,一时靡然向风,弟子多著名。郑芝龙(案:疑是成功之误)客台湾,曾寄书舜水,欲乞师,图复明。鲁监国之臣王翊,在余姚大岚山败亡者,亦其友也。亡国遗民,真能不食周粟者,千古独渠一人耳。《余姚县志》无传,余属沈梅史采其事归补之(同时陈元贽客尾张,戴曼公客纪伊,后又有张斐携舜水幼孙来。海禁既严,未至引去。然日本甚重其文,有张斐《莽苍园集》行世)。
昌平庙貌尚崔巍,列郡胶庠半劫灰。几辈龂龂断守残缺,捧经抱器拜门来。
史言大宝元年,文武帝谒学,始行释奠礼。及清和帝诏新修释奠式于五畿七道,可知当时学校既盛。中间武门主柄,僧徒横行,吾道遂微。德,氏兴,投戈讲艺,彬彬极盛。朱舜水客水户,复绘其式为建学宫。诸藩效之,规模一如中土。闻会津尤闳敞。在东京者,德川常宪书大成殿字于上,鸟革翠飞,仑奂俱美。年来西学大行,各藩文庙或改为官署,废弃者半。一二汉学之士,潦倒不得志于时,犹硁硁抱遗编,守祭器,可哀也已!
叩阍哀告九天神,几个孤忠草莽臣?断尽臣头臣笔在,尊王终赖读书人。
自德川氏崇儒术,读书明大义者,始知权门颛柄之非。源光国作《日本史》,意尊王室,顾身属懿亲,未敢昌言。后有布衣高山彦九郎、蒲生秀实者,始著论欲尊王。攘夷议起,哗然以尊王为名,一倡百和。幕府严捕之,身伏萧斧者,不可胜数,然卒赖以成功,实汉学之力也。何负于国,欲废之耶?斯文在兹,神武、崇神在天之灵,其默相之。明治二年,源氏、蒲生氏、高山氏,皆遣使祭其家,且赐其子孙米。
纪事编年体各存,黄门自立一家言。《兵》《刑》志外征文献,深恨人无褚少孙。
汉文之史有六部,国史为编年体。水户藩源光国始作《大日本史》,是为纪传。又有水户藩臣青山延光作《日本纪事本末》,三体备矣。此外则赖山阳作《日本政纪》,实仿朱子《通鉴纲目》。又有《日本外史》,纪执政大将军,故《外史》。惟《日本史》只有纪传,无表,志亦《兵》、《刑》二篇而已。故搜求典礼,网罗政事,戛戛乎其难矣。闻源氏草创十志而未成,曰《神柢》,曰《佛事》,曰《天文》,曰《舆地》,《职官》,曰《食货》,曰《氏族》,曰《舆服》,并《兵》、《刑》而十。其稿今存史馆。然二百余年,无继起而毕业者,盖以纪载多阙,不能成书故也。蒲生氏有《职官志》、《山陵志》,已刻。又闻欲作氏族等志,而亦未成也。
《徂徕》而外有《山阳》,余子文章亦擅场。南驾越裳北高丽,六鳌晓策耀扶桑。
物茂卿之《徂徕集》,赖子成之《山阳文诗》,国人无不知其名,三百年来古文家之领袖也。以余所见,盐谷世宏、安井衡、斋藤谦(字有终,号北堂,伊势人)、古贺朴,实卓然能成一家言。余外则林孺(字长孺,号鹤梁,江户人)、紫野邦彦、尾藤孝肇、室直清、太宰纯、服部元乔、山县孝孺(字次公,号周南,长门人)、中井积善、中井积德、木下贞干、新井君美、安藤焕图(字东壁,号东野,野州人)、佐藤坦、安积信(字思顺,号艮斋,陆奥人)、柴野允升(字应登,号碧海,邦彦子)、古贺煜、藤田彪、伊藤维桢、伊藤长允、中江原、松永遐年(字昌三,号尺五堂,西京人)、熊泽伯继、安积觉、山崎嘉、汤浅元桢(字之祥,号常山,备溪人)、皆川愿(字伯恭,号淇园,西京人)、赖维宽(字千秋,号春水,襄父)、贝原笃信、龟井鲁、干叶元之(字子元,号芸阁,西京人)、龙公美(字君玉,号草卢,山城人)、细井德民、斋藤馨(字予德,号竹堂)、长野确(字孟确,号丰山,伊豫人)、藤森大雅(字纯风,号宏庵,江户人)、藤泽辅(字元发,赞岐人)、广濑谦(字吉甫,号旭庄,丰后人)、筱崎弼(字承弼,号小竹,浪华人)、坂井华(字公实,号虎山,安艺人)、野田逸(字子明,号笛浦,丹后人)、青山延干(字孑世,号拙斋,水户人)、青山延光(卿伯卿,号佩弦斋,延干子)、中村和(字□匚,水户人)、贯名苞(字君茂,号海屋,阿渡人)、摩鸠宏(字子毅,号松南,西京人)、松崎复、太田元贞(字公干,号锦城,加贺人)、太田墩(字叔复,号晴轩,元贞子)、朝川鼎(字五鼎,号善庵,江户人)、龟田兴(字公龙,号鹏斋,上野人)、山本信有(字喜六,号北山,江户人)、秦鼎(字士铉,号沧浪,尾张人)、春田鬻(字九皋,号真庵,□□人)、苏我章(字子明,号耐轩,江户人)、大桥顺(字顺藏,号讷庵,江户人)、佐久间启(字子明,号象山,信浓人)闻皆以文名世。余所交诸友,亦多能手。盖东人天性善属文,使如物茂卿之言,以汉音顺读之,诚不难攀跻中土,高丽、安南何论焉。
观风若采《扶桑集》,压卷先编《侍宴诗》。读尽《凌云》兼《丽藻》,终推帝子独工辞。
诗始于大友皇子《侍宴诗》曰:“皇明光日月,帝德载天地。三才并泰昌,万国表臣仪。”殊有天地开辟,日月重光气象。总集之编,有《扶桑集》、《怀风藻凌云集》、《本朝丽藻经国集》,延喜、天历之间,称郁郁乎文矣。然未有专集。其后能以诗鸣者,日新井君美(著有《白石诗稿》)、梁田邦美(字景鸾,号蜕岩,江户人。有《蜕岩文集》)、祗园瑜(字伯玉,号南海,纪伊人。有《南海集》)、秋山仪(字子羽,号玉山,半后人。有《玉山诗集》、《玉山遗稿》)、菅晋师(字礼卿,号茶山,备后人。有《黄叶夕阳村舍诗稿》)、赖惟柔(字千祺,号杏坪,安艺人)、赖襄、梁孟纬(字公图,号星岩,美浓人。有《星岩集》)、广濑建(字子基,号淡窗。□□人。有《远思楼诗钞》)皆名家也。
岂独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横驰。不知近日鸡林贾,谁费黄金更购诗?
诗初学唐人,于明学李、王,于宋学苏、陆,后学晚唐,变为四灵,逮乎我朝,王、袁、赵、张(船山)四家最著名,大抵皆随我风气以转移也。白香山、袁随园尤剧思慕,学之者十八九(唐时有小野篁幕香山,欲游唐。小说家称人见海上楼阁,道以待白香山来,殆即日本也)。《小仓山房随笔》亦言鸡林贾人,争市其稿,盖贩之日本,知不诬耳。七绝最所擅场,近世河子静(号宽斋,上毛人)、大洼天民(号诗佛,□□人。有《诗圣堂集》)、柏木昶(字永日,号如亭,信浓人。有《晚晴堂集》)、菊池五山(字□□,□□人,有《五山堂诗话》。)皆称绝句名家。文酒之会,援毫长吟,高唱往往逼唐、宋。近世文人,变而购美人诗稿,译英土文集矣。
一千五百年前纸,在在神灵为护持。如见古人如见佛,焚香百拜展经时。
西京知恩寺僧彻定者,藏西魏陶仵虎《菩萨处胎经》,纸墨皆不蚀,神似钟太傅。世传北魏诸碑,结构正同,知当时体固如此也。陶仵虎跋,典质朴茂,云一切经乘,搜访尽录,则此卷亦凤毛麟角矣。西魏大统庚午,距今岁己卯,为一千五百有十年,墨迹尚存,岂非怪事。盖日本喜收藏,兵燹之乱,虽经武门迭争,而释教盛行,斯文寄于浮屠,故能历劫不磨耳。彻公又藏有唐苏庆节《大楼炭经》(按《唐书》,庆节,苏烈之子。高宗乾封三年卒。史称庆节封武邑县公,而此卷题章武公,当是改封于烈卒之后,史未究言之)。马道手箱《华严经音义私记》,皆唐人手笔。此外有僧怀素《千文》墨迹,于天德寺僧义应家见之。宋刘松年《养蚕图》一卷、僧贯休《罗汉图》一卷、李龙眠《降龙伏虎罗汉图》二幅,于大藏卿大隈重信家见之。张颠草书墨迹,于宫岛诚一郎家见之。小野篁书佛经一卷、朱子《屈曲》诗二首,于东京府书籍馆中见之。岳少保书,于故参议大久保利通家见之,云其墨迹在萨摩书库也。元、明以下至不胜纪。然伪者至多,购之又动称千金。
铁壁能逃劫火烧,金绳几缚锦囊苞。彩鸾《诗韵》《公羊传》,颇有唐人手笔钞。
佛寺多以石室铁壁藏经,秘笈珍本,亦赖之以存。变法之初,唾弃汉学。以为无用,争出以易货,连樯捆载,贩之羊城。余到东京时,既稍加珍重。然唐钞宋刻,时复邂逅相遇。及杨惺吾广文来,余语以此事,并属其广为搜辑,黎莼斋星使因有《古逸丛书》之举,此后则购取甚难矣。